李清照武陵春 春晚_李清照武陵春·春晚|原文翻译及赏析

发布时间:2018-08-21 点击:

  【作品简介】

 

  《武陵春·春晚》由李清照创作,被选入《宋词三百首》。这首词写于作者晚年避难金华期间,时在绍兴四年(一一三四年)金与伪齐合兵南犯以后。是时国破家亡,夫伤物散,作者亦流离失所,无依无靠,历尽乱离之苦,所以词情极为悲戚。通观全词,处处充满了“物是人非事事休”的痛苦和对故国故人的忧思。上片极言眼前暮春的景物的不堪入目和心情的凄苦之极,下片则进一步表现其悲愁之深重,并以舴艋舟载不动愁的新颖艺术手法来表达悲愁之多。“悲深婉笃,犹令人感伉俪之重”,是李清照词作中不可多得的佳作。李清照南渡以后写的词都是些消沉愁苦之作,而这一首却是例外。更多宋词赏析文章敬请关注《宋词三百首》专栏。

 

  【原文】

 

  《武陵春·春晚(1)》

 

  作者:李清照

 

  风住尘香花已尽(2),日晚倦梳头(3)。物是人非事事休(4),欲语泪先流(5)。

 

  闻说双溪春尚好(6),也拟泛轻舟(7)。只恐双溪舴艋舟(8),载不动、许多愁(9)。

 

  【注释】

 

  (1)《诗词杂俎本漱玉词》、《类编草堂诗余》、《汇选历代名贤词府全集》、《文体明辨》、《古今名媛汇诗》、《词的》、《啸余集》、《古今女史》、《古今词统》、《古今诗余醉》、《历城县志》、《花镜隽声》、《见山亭古今词选》、《诗余神髓》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、《同情词集选》题作“春晚”,《彤管遗编》、《彤管摘奇》、《名媛玑隽》题作“暮春”,《词学筌蹄》题作“春暮”,《词汇》题作“春晓”,《词鹄》调作“武陵春第二体”。赵万里辑《漱玉词》云:“至正本《草堂诗余》前集上如梦令后接引此阕,不注撰人。玩意境颇似李作,姑存之。”(案明成化本、荆聚本、陈钟秀本、杨金本《草堂诗余》前集卷上,此首俱无撰人,与至正本同),《古今断肠词选》卷二又误以此首为马洪所作。”案:此首乃绍兴五年李清照在金华时所作。[1]亦见汪本、沈本。汪本、沈本及《类编草堂诗余》卷一题作“春晚”。《词学筌蹄》题作“春暮”。《彤管遗编续集》题作“暮春”。《词鹄》调作“武陵春第二体”。赵本案云:“《诗词杂俎本漱玉词》收之,题作‘春晚’,与《类编草堂诗》余同。”至正本《草堂诗余》前集上如梦令后接引此阕,不注撰人。玩意境颇似李作,姑存之。王本云:“《古今断肠词选》卷二又误以此首为马洪作。”均案此词颇符合李清照身世,应为其所作无疑。黄盛璋《李清照事迹考辨》:“词意写的是暮春三月景象,当作于绍兴五年(一一五三年)三月。”又《赵明诚李清照夫妇年谱》:“绍兴五年(公元一一五三年)乙卯,金人犯滁州,围亳州。壬午,伪齐犯安丰,韩世忠游击金人于大仪镇,败之。乙丑,金人困承州,又围濠州,高宗如平江。”李清照《打马图》序云:“今年十月朔,闻淮上警报,浙江之人,自东走西,自南走北,居山林者谋入城市,居城市者谋入山林,旁午络绎,莫不失所。易安居士自临安泝江,涉严滩之险,抵金华,卜居陈氏邸。”十一月庚午,金人退兵。至本年春,局势稍定,故清照曾有出游之兴。[2]《类编草堂诗余》等诸多词数题作“春晚”。《彤管遗编》等题作“暮春”。明·周瑛撰《词学筌蹄》题作“春暮”。清·卓回辑《词汇》题作“春晓”。清·孙致弥辑《词鹄》调作“武陵春第二体”。此词,据黄盛璋《李清照事迹考辨》》:“词意写的是暮春三月景象,当作于绍兴五年(一一五三年)三月。”由于金兵进犯,她避乱金华。时年五十二岁。

 

  (2)“尘香”,落花触地,尘土也沾染上落花的香气。“花已尽”,《词谱》、清·万树《词律》作“春已尽”。

 

  (3)“日晚”,《花草粹编》作“日落”,《词谱》、《词汇》、清·万树《词律》作“日晓”。

 

  (4)“物是人非”,事物依旧在,人不似往昔了。三国·曹丕《与朝歌令吴质书》:“节同时异,物是人非,我劳如何?”宋·贺铸《雨中花》:“人非物是,半晌鸾肠易断,宝勒空回。”

 

  (5)“泪先”,《彤管遗编》、《彤管摘奇》作“泪珠”,沈际飞《本草堂诗余》注:“一作珠,误”。《崇祯历城县志》作“欲泪先流”,误删“语”字。

 

  (6)“问说”,清·叶申芗辑《天籁轩词选》作“问道”。“春尚好”,明·程明善辑《啸余谱》作“春向好”。“双溪”,水名,在浙江金华,是唐宋时有名的风光佳丽的游览胜地。有东港、南港两水汇于金华城南,故曰“双溪”。《浙江通志》卷十七《山川九》引《名胜志》:“双溪,在(金华)城南,一曰东港,一曰南港。东港源出东阳县大盆山,经义乌西行入县境,又汇慈溪、白溪、玉泉溪、坦溪、赤松溪,经石碕岩下,与南港会。南港源出缙云黄碧山,经永康、义乌入县境,又合松溪、梅溪水,绕屏山西北行,与东港会与城下,故名。”

 

  (7)“拟”,“准备”、“打算”,“也拟”,“也想”、“也打算”。宋·姜夔《点绛唇》:“第四桥边,拟共天随住。”辛弃疾《摸鱼儿》:“长门事,拟准佳期又误。”“轻舟”,《汇选历代名贤词府》、清·陆昶《历朝名媛诗词》作“扁舟”。

 

  (8)“舴艋”(zé měng),小舟也,见《玉篇》及《广韵》。“舴艋舟”,小船,两头尖如蚱蜢。《艺文类聚》卷七一·南朝·宋《元嘉起居注》:“余姚令何玢之造作平牀,乘船舴艋一艘,精丽过常。”唐·张志和《渔夫》词:“钓台渔父褐为裘,两两三三舴艋舟”,又“霅溪湾里钓鱼翁,舴艋为家西复东。”宋·《金奁集·黄钟宫·渔夫词(十五首)》:“舴艋为家无姓名,胡芦中有瓮头青。”元·吴镇《渔夫》词:“舴艋为舟力几多。江头云雨半相和。”

 

  (9)“载”,清·万树《词律》:“《词统》、《词汇》俱注‘载’字是衬,误也。词之前后结,多寡一字者颇多,何以见其为衬乎?查坦庵作,尾句亦云‘流不尽许多愁’可证。沈选有首句三句,后第三句平仄全反者,尾云‘忽然又起新愁’者,“愁从酒畔生”者,奇绝!案:‘流不尽’句,见赵师侠《武陵春·信丰揖翠阁》词。赵师侠,又名师使,有《坦庵长短句》。”“载不动”句,宋·郑文宝《杨柳词》:“不管烟波与风雨,载将离恨过江南。”钱钟书《宋诗选注》注云:“这首诗很像唐朝韦庄的古离别,……,但是第三、第四句那种写法,比韦庄的后半首新鲜深细得多了,后来许多作家都效仿它。例如:宋·苏轼《虞美人》:‘无情汴水自东流,只载一船离恨、向西州。’宋·陈与义《虞美人》:‘明朝酒醒大江流,满载一船离恨向衡州。’宋·张元干《谒金门》:“载取暮愁归去。”宋·辛弃疾《水调歌头》:‘明朝扁舟去,和月载离愁。’元·张可久《蟾宫曲》:‘画船儿载不起离愁,人到西陵,恨满东州。’元·贯云石《清江引》:‘江声卷暮涛,树影留残照,兰舟把暮愁都载了。’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里把船变成了车,例如第四本第一折:‘试着那司大台打算半年愁,端的是太平车儿约有十余载’,第三折:‘遍人间烦恼填胸臆,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。’明·陆娟《送人还新安》又把愁和恨变成了‘春色’:‘万点落花一叶舟,载将春色到江南’。此外,不说‘载’而说‘驮’或‘担’的也很多,沈祖棻《宋词赏析》评李清照此词亦承此说,在举李后主《虞美人》:‘问君能有几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’后,谓李清照等又进一步把它搬上了船,于是愁竟有了重量,不但可随水而流,并且可以用船来载。董解元《西厢记诸宫调·仙吕·点绛唇绕令·尾》云:‘休问离愁轻重,向个马儿上驮也驮不动’。则把愁从船上卸下,驮在马背上……从这些小例子可以看出文艺必须有所继承,同时必须有所发展的基本道理来”;李清照“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、许多愁”喻愁苦之不堪,连小船都无法载动,使人产生了强烈的感情共鸣,可谓绝妙。宋初郑文宝《杨柳词》云:“不管烟波与风雨,载将离恨过江南”,开始把离愁别绪搬到船上,如此摹愁,即已高过前人。后来苏轼仿效郑文宝的词,在《虞美人》中云:“无情汴水自东流,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”。宋·陈与义又借用了苏轼的词句,在《虞美人》中写道:“明朝酒醒大江流,满载一船离恨向衡州”。到了李清照,有借用“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、许多愁”来写“愁”的浓重,虽然其中有借鉴前人诗句的痕迹,但绝不是踏袭,而是根据自己历经国破、家亡、丧夫、颠沛流离之后的特殊感受,借助自己匠心独运的高超艺术技巧,学习前人传统,稍加点化,便创造出新的境界,产生了巨大的艺术感染力。她再也不是把“愁”放在船上一味地载来载去,而是变精神为物质,并赋予它以重量了。这是创新,也是突破。后来诗人们又把“愁”从船上搬到马背上,又由马背搬到车上,又把“愁”变成了“春色”。进一步发展了;秦处度《谒金门》词云:“载取暮愁归去”、“愁来无著处”,从此翻出。按:“翻出”者,指清照“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、许多愁”句。另,所引《谒金门》词,乃张元斡之作。其词下阕曰:“艇子相呼相语,载取暮愁归去。寒食烟村芳草路,愁来无著处。(杨慎批点本《草堂诗余》);“风住尘香花已尽”与“载取暮愁归去”相反,与“遮不断愁来路”、“流不到楚江东”相似,分帜词坛,孰辨雄雌?按:李清照词《武陵春》有“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、许多愁”句。“载取暮愁归去”,见张元斡《谒金门》词。“遮不断愁来路”,见徐俯《卜算子》词。“流不到楚江东”,见苏轼《江神子》词。又,《古今词统》卷六有评语,无“流不到楚江东”句及末二句。(沈际飞《草堂诗余正集》) ;“载不动、许多愁”与“载取暮愁归去”、“只载一船离恨,向西州”正可互观。“八桨别离船,驾起一天烦恼”,不免径露矣。按:“载取”句,见张元干《谒金门》。“只载”句,见苏轼《虞美人》。“八桨”句系明人词。(王士祯《花草蒙拾》);《武陵春·和漱玉词》:“昨日相逢歌扇底,偷赠玉搔头。画阁香浓郎且休,秋水簟文流。送别殷勤杨柳岸,花雪满行舟。双桨凌风兰叶舟,又卷起、一江愁”(王士祯《分甘余话》)。

 

  【翻译】

 

  春风停息,芳华不在,残红飘落化作了尘土。

 

  日夕之时,我临镜而坐却已是无心梳妆。

 

  眼前风物依然,而人世已变,顿觉万事休矣。

 

  正想要诉说悲苦,恍然察觉到双眸尽湿。

 

  听说位于金华城外的双溪那里春光依旧如初。

 

  我曾经也打算乘坐着一叶小舟前往观赏。

 

  但一想到溪上那叶单薄的小舟却又只得作罢。

 

  因为我害怕它,无法承载起这许多的忧愁。

 

  【赏析】

 

  这首《武陵春》为作者中年孀居后所作,非一般的闺情闺怨词所能比。这首词借暮春之景,写出了词人内心深处的苦闷和忧愁。全词一喝三叹,语言优美,意境,有言尽而意不尽之美。

 

  这首词继承了传统的词的作法,采用了类似后来戏曲中的代言体,以第一人称的口吻,用深沉忧郁的旋律,塑造了一个在孤苦凄凉环中流荡无依的才女形象。

 

  这首词简炼含蓄 ,足见李清照炼字造句之功力。

 

  其中“风住尘香花已尽”一句已达至境:既点出此前风吹雨打、落红成阵的情景,又绘出现今雨过天晴,落花已化为尘土的韵味;既写出了作者雨天不得出外的苦闷,又写出了她惜春自伤的感慨,真可谓意味无穷尽。

 

  这首词由表及里,从外到内,步步深入,层层开掘,上半阕侧重于外形,下半阕多偏重于内心。“日晚倦梳头”、“欲语泪先流”是描摹人物的外部动作和神态。这里所写的“日晚倦梳头”,是另外一种心境。

 

  这时她因金人南下,几经丧乱,志同道合的丈夫赵明诚早已逝世,自己只身流落金华,眼前所见的是一年一度的春景,睹物思人,物是人非,不禁悲从中来,感到万事皆休,无穷索寞。因此她日高方起,懒于梳理。“欲语泪先流”,写得鲜明而又深刻。这里李清照写泪,先以“欲语 ”作为铺垫,然后让泪夺眶而出,简单五个字,下语看似平易,用意却无比精深,把那种难以控制的满腹忧愁一下子倾泻出来,感人肺腑、动人心弦。

 

  词的下半阕着重挖掘内心感情。她首先连用了“闻说”、“也拟”、“只恐”三组虚字,作为起伏转折的契机,一波三折,感人至深。第一句“闻说双溪春正好”陡然一扬,词人刚刚还在流泪,可是一听说金华郊外的双溪春光明媚、游人如织,她这个平日喜爱游览的人遂起出游之兴,“也拟泛轻舟”了。“春尚好”、“泛轻舟”措词轻松,节奏明快,恰好处她表现了词人一刹那间的喜悦心情。而在“泛轻舟”之前着“也拟”二字,更显得婉曲低回,说明词人出游之兴是一时所起,并不十分强烈。“轻舟”一词为下文的愁重作了很好的铺垫和烘托,至“只恐”以下二句,则是在铺足之后来一个猛烈的跌宕,使感情显得无比深沉。

 

  在这里,上半阕所说的“日晚倦梳头”、“欲语泪先流”的原因,也得到了深刻的揭示。

 

  这首词在艺术表现上的突出特点是巧妙运用多种修辞手法,特别是比喻。诗歌中用比喻,是常见的现象;然而要用得新颖,却非常不易。好的比喻往往将精神化为物质,将抽象的感情化为具体的形象,饶有新意,各具特色。在这首词里,李清照说:“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许多愁。”同样是用夸张的比喻形容“愁”,但她自铸新辞,而且用得非常自然妥帖,不着痕迹。我们说它自然妥帖,是因为它承上句“轻舟”而来,而“轻舟”又是承“双溪 ”而来,寓情于景,浑然天成,构成了完整的意境。

 

  【鉴赏】

 

  这首词是宋高宗绍兴五年(1135)作者避难浙江金华时所作。当年她是五十三岁。那时,她已处于国破家亡之中,亲爱的丈夫死了,珍藏的文物大半散失了,自己也流离异乡,无依无靠,所以词情极其悲苦。

 

  首句写当前所见,本是风狂花尽,一片凄清,但却避免了从正面描写风之狂暴、花之狼藉,而只用“风住尘香”四字来表明这一场小小灾难的后果,则狂风摧花,落红满地,均在其中,出笔极为蕴藉。而且在风没有停息之时,花片纷飞,落红如雨,虽极不堪,尚有残花可见;风住之后,花已沾泥,人践马踏,化为尘土,所余痕迹,但有尘香,则春光竟一扫而空,更无所有,就更为不堪了。所以,“风住尘香”四字,不但含蓄,而且由于含蓄,反而扩大了容量,使人从中体会到更为丰富的感情。次句写由于所见如彼,故所为如此。日色已高,头犹未梳,虽与《凤凰台上忆吹箫》中“起来慵自梳头”语意全同,但那是生离之愁,这是死别之恨,深浅自别。

 

  三、四两句,由含蓄而转为纵笔直写,点明一切悲苦,由来都是“物是人非”。而这种“物是人非”,又决不是偶然的、个别的、轻微的变化,而是一种极为广泛的、剧烈的、带有根本性的、重大的变化,无穷的事情、无尽的痛苦,都在其中,故以“事事休”概括。这,真是“一部十七史,从何说起”?所以正要想说,眼泪已经直流了。

 

  前两句,含蓄;后两句,真率。含蓄,是由于此情无处可诉;真率,则由于虽明知无处可诉,而仍然不得不诉。故似若相反,而实则相成。

 

  上片既极言眼前景色之不堪、心情之凄楚,所以下片便宕开,从远处谈起。这位女词人是最喜爱游山玩水的。据周辉《清波杂志》所载,她在南京的时候,“每值天大雪,即顶笠、披蓑,循城远览以寻诗”。冬天都如此,春天就可想而知了。她既然有游览的爱好,又有需要借游览以排遣的凄楚心情,而双溪则是金华的风景区,因此自然而然有泛舟双溪的想法,这也就是《念奴娇》中所说的“多少游春意”。但事实上,她的痛苦是太大了,哀愁是太深了,岂是泛舟一游所能消释?所以在未游之前,就又已经预料到愁重舟轻,不能承载了。设想既极新颖,而又真切。下片共四句,前两句开,一转;后两句合,又一转;而以“闻说”、“也拟”、“只恐”六个虚字转折传神。双溪春好,只不过是“闻说”;泛舟出游,也只不过是“也拟”,下面又忽出“只恐”,抹杀了上面的“也拟”。听说了,也动念了,结果呢,还是一个人坐在家里发愁罢了。

 

  王士稹《花草蒙拾》云:“‘载不动许多愁’与‘载取暮愁归去’、‘只载一船离恨向两州’,正可互观。‘双桨别离船,驾起一天烦恼’,不免径露矣。”这一评论告诉我们,文思新颖,也要有个限度。正确的东西,跨越一步,就变成错误的了;美的东西,跨越一步,就变成丑的了。象“双桨”两句,又是“别离船”,又是“一天烦恼”,惟恐说得不清楚,矫揉造作,很不自然,因此反而难于被人接受。所以《文心雕龙·定势篇》说:“密会者以意新得巧,苟异者以失体成怪。”“巧”之与“怪”,相差也不过是一步而已。

 

  李后主《虞美人》云:“问君能有几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”只是以愁之多比水之多而已。秦观《江城子》云:“便做春江都是泪,流不尽许多愁。”则愁已经物质化,变为可以放在江中,随水流尽的东西了。李清照等又进一步把它搬上了船,于是愁竟有了重量,不但可随水而流,并且可以用船来载。董解元《西厢记诸宫调》中的《仙吕·点绛唇缠令·尾》云:“休问离愁轻重,向个马儿上驮也驮不动。”则把愁从船上卸下,驮在马背上。王实甫《西厢记》杂剧《正宫·端正好·收尾》云:“遍人间烦恼填胸臆,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。”又把愁从马背上卸下,装在车子上。从这些小例子也可以看出文艺必须有所继承,同时必须有所发展的基本道理来。

 

  这首词的整个布局也有值得注意之处。欧阳修《采桑子》云:“群芳过后西湖好,狼藉残红,飞絮蒙蒙,垂柳栏干尽日风。笙歌散尽游人去,始觉春空,垂下帘栊,双燕归来细雨中。”周邦彦《望江南》云:“游妓散,独自绕回堤。芳草怀烟迷水曲,密云衔雨暗城西,九陌未沾泥。桃李下,春晚未成蹊。墙外见花寻路转,柳阴行马过莺啼,无处不凄凄。”作法相同,可以类比。谭献《复堂词话》批欧词首句说:“扫处即生。”这就是这三首词在布局上的共有特点。扫即扫除之扫,生即发生之生。从这三首的第一句看,都是在说以前一阶段情景的结束,欧、李两词是说春光已尽,周词是说佳人已散。在未尽、未散之时,芳菲满眼,花艳掠目,当然有许多动人的情景可写,可是在已尽、已散之后,还有什么可写的呢?这样开头,岂不是把可以写的东西都扫除了吗?及至读下去,才知道下面又发生了另外一番情景。欧词则写暮春时节的闲淡愁怀,周词则写独步回堤直至归去的凄凉意绪,李词则写由风住尘香而触发的物是人非的深沉痛苦。而这些,才是作家所要表现的,也是最动人的部分,所以叫做“扫处即生”。这好比我们去看一个多幕剧,到得晚了一点,走进剧场时,一幕很热闹的戏刚刚看了一点,就拉幕了,却不知道下面一幕内容如何,等到再看下去,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赶上了全剧中最精采的高潮部分。任何作品所能反映的社会人生都只能是某些侧面。抒情诗因为受着篇幅的限制,尤其如此。这种写法,能够把省略了的部分当作背景,以反衬正文,从而出人意外地加强了正文的感染力量,所以是可取的。

 

  【讲解】

 

  李清照经过长期的颠沛流离,于一一三四年冬到达金华(在今浙江省),寄居在那里。这时她的丈夫赵明诚已经去世六年。她自己也已五十一岁了。山河破碎,家破人亡,只身飘泊,使她满腔愁苦。俗话说,触景生情。她目睹残春,百感交集,愁绪满怀。这首词集中地反映了她的这种心情。

 

  第一句写风把花都吹落了。但她并没有直接地说风吹花落,而是说,风刮过了又停下来,地上的尘土很香。尘土为什么香呢?“花已尽”,枝头的花朵已经被风吹得掉光了。从这里我们知道,尘香是落花满地造成的。这一句用落花点出了春晚,又远远不限于写景。一个“香”字,一个“尽”字,清楚地透露了作者对落花的惋惜,这也是对春残的惋惜。对于这种景色,如果一个人很粗心,或者正在高兴,往往会不去注意,而作者偏偏很敏感地把它抓住了,这又表现了她情感的细腻和心情的难过。果然,“日晚倦梳头”,本来早晨一起床就该及时梳妆的,可是现在,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,她还没有心思梳头。问题就出在“物是人非”,景色还同样是从前见过的景色,而她自己却已经不同于过去了:她已经年老体衰,失去了相知相爱的丈夫,也失去了珍藏的金石书画,失去了往日宁静的生活。看看现在,想想过去,这就勾起了藏在内心深处的哀愁。所以她要“事事休”。“休”,是罢休的意思。她心情极坏,什么事也不想作。她不再有过去那种兴致,已被悲伤压倒了。她也不是象有些伤心人那样,一边诉说,一边流泪;而是话还没有出口,泪水就先夺眶而出。这就更加显出她伤心的程度不比寻常。

 

  从首句写到“泪先流”,好象已经把她的难过心情写到了极点,再没有什么好写的了。然而,不。“闻道双溪春尚好,也拟泛轻舟”。“双溪”,是金华的一条河,当时是风景优美的游览区。“拟”,打算。作者没有简单地按照一条直线写下去,而是把笔锋一转,写她要去排遣愁思。这两句是写她的心理活动:听说双溪那里春意依然很浓,也曾打算到那里去划船解闷。这仅仅是她的一个念头,并没有真的去划船。因为随之而生的另一个想法,又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。那就是“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,许多愁”。“舴艋[zéměng]”,古时的一种小船。愁苦是会使人的心情感到沉重的。作者由这种心理上愁苦的沉重感,联想到愁也会象物质那样具有重量,似乎是愁越深,重量也就会越大。因此她担心,小小的船儿,怎么能载得动她心中那么沉重的愁呢!

 

  愁,本来是看不见,摸不着的。更不能称一称它的斤两。作者却运用她丰富的想象力,通过“只恐”、“舴艋舟”、“载不动”的心理刻画,在读者眼里把小船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秤盆,而她的愁是这个秤盘所承托不住的,这就可以具体地感受到她的愁苦的巨大份量,收到了化虚为实,化抽象为形象的艺术效果。

 

  李清照和李煜一样,都是善于写愁的。这首《武陵春》也是她写愁较为成功的一首。特别是词中“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,许多愁”几句,最为人们传诵。这里所使用的形象化的手法,和表现出的艺术创造精神,都是值得我们借鉴的。

 

  声声慢李清照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。乍暖还寒时候,最难将息。三杯两盏淡酒,怎敌它晚来风急!雁过也,正伤心,却是旧时相识。满地黄花堆积,憔悴损,如今有谁堪摘?守着窗儿,独自怎生得黑!梧桐更兼细雨,到黄昏、点点滴滴。这次第,怎一个愁字了得!

 

  这首词是李清照逃难到南方,死了丈夫,饱尝了人生的苦难之后,在晚年写的。词中表现了她在一个秋日的黄昏的寂寞感伤的心情。

 

  上片以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”领起。这前人未曾用过的一连七组叠字,有如重笔浓墨,为全词奠定了异常感伤的基调。十四个字一泻而出,其实分成三个层次。“寻寻觅觅”是说她在四顾张望、若有所寻。觅[mì]也是寻。把寻和觅连用又加以重叠,是为了强调她在不断地张望。她在寻找什么?这儿没有说。读完全词我们可以体会到,她是因为感情无所寄托,希图寻求精神上的慰藉。张望的结果呢?没有人迹,没有温暖,也没有生机;有的只是冷落的环境,萧条的秋色。总之,只是一片“冷冷清清”。这里再次使用叠字,使人感到冷清得很。“凄凄惨惨戚戚”是一片冷清在她心中引起的反响。凄凄,形容悲伤。惨惨,形容心中忧郁。戚戚[qī]是愁苦难忍的样子。集中了三组形容悲伤的词来描写她的心情,可见她难过的程度的不同一般了。

 

  这开头三句,象是词中的主人公,也就是作者的一个“亮相”;在凄凉的气氛中,她在张望,在悲伤。然而,她究竟具体地看到什么、想些什么,这些在下文中逐步写了出来。“乍暖还寒时候,最难将息。三怀两盏淡酒,怎敌它晚来风急”,这里说,她深深感到,时当深秋,气温多变,很难调养自己的身体。想用喝酒来暖身,也没有奏效,几杯薄酒入肚,仍然挡不住晚风吹来的寒气。“乍”,是忽然。“将息”,是保养的意思。“盏[zhǎn]”是浅而小的酒杯。“敌”,是抵挡。从上述她怕冷的描写中,我们可以朦胧地看到她那由于感伤而瘦弱的身影,同时,这也衬托出她心境的凄凉。难道不正是由于心寒,她才那样敏感地害怕天寒吗?“雁过也,正伤心,却是旧时相识”,“过也”就是过去了的意思。古人常常把大雁传书的故事,同盼望书信、思念亲人联系在一起。深秋是北雁南飞的季节,看到过雁是平常的事情,可是却引起作者想起去世的丈夫而伤心。“雁过也”不仅写了雁,也写了人,写出了她凝眸远送大雁飞入天际的情景。在凝望而伤心的时候,她忽然想到,这只大雁似乎正是她过去在北方见过的。当年她不是曾想“好把音书凭过雁”(见《蝶恋花》),托大雁捎信吗?这种“旧时相识”的想象,真实地揭示了她的思绪,进一步透露了她追怀往事的感伤。

 

  抬头望见了过雁;低头呢?看到了菊花。下片“满地黄花堆积,憔悴损,如今有谁堪摘?”就是写她看到菊花时的感受。黄花就是菊花。谁,指花。她看到遍地丛生的菊花已经枯萎凋谢(憔悴损)了。不由得为如今已无花可采(堪摘)而叹息。这里写残花,具体写出了景色的萧条,同时,也象写雁一样,重点还是在写人。在她惋惜菊花枯萎的话语里,我们似乎感觉到她也在自伤憔悴;在她无花可摘的感叹声中,我们也再一次听到她凄惨的心声。景色凄清,心情沉重,孤独寂寞,无所事事,就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,度日如年,很难熬过去。可是她却只能“守着窗儿”盼着天黑。难怪她要发出“独自怎生得黑”(孤单单地怎么才能捱到天黑啊!)这样痛苦的自白。

 

  然而,老天好象并不体谅她这种苦闷悲伤的心境,那高大的梧桐树在晚风吹动下,发出了窸窣的响声,使她心烦,更何况又下起小雨来了。这雨不紧不慢,无休无止,令人难耐。“梧桐更兼细雨,到黄昏点点滴滴”,就描写了这种情况。“更兼”是又加上的意思。它表现了作者极其烦恼的感情。到黄昏的“到”字,是一直到的意思,是说这烦人的细雨一直下个没完。特别是“点点滴滴”,用得更是恰到好处。它的重叠,突出了作者对细雨滴滴哒哒,没完没了的感受。它又同开头的“寻寻觅觅..”七组叠字相呼应,使我们感到那种凄凉、冷落、单调的气氛贯穿始终,令人透不过气来。

 

  写到这里,需要收尾了。她已经通过对饮酒、望雁、看花、听雨等一系列生活细节的描绘,把她的凄苦情怀感人地表现出来了。这里有怀念,有寂寞,有辛酸,有苦恼,有绝望。在种种复杂感受的回味中,她终于写出了“这次第,怎一个愁字了得”的结句。“次第”,就是光景,情形。她似乎是向人争辩地说道:她心中这种巨大的苦痛、复杂的感受,怎么是一个简单的“愁”字所能概括得了的呢!这一点睛之笔,使作品所表现的本来已经十分沉重的感情,又增添了巨大的分量,同时也使读者感到,它说出了人们对这首词的共同体会。

 

  这首词是李清照的代表作。它的情绪是显得过于消沉了。但是,它还是从一个侧面,曲折地反映了国玻家亡给人们带来的痛苦。特别是在艺术上,作者驾驭语言、提炼口语以及细腻入微地从日常景物中揭示内心世界的技巧,都是值得借鉴的。

 

  【点评】

 

  这是李清照避难金华时所写的一首词。当时国破家亡,夫伤物散,她也流离失所,无依无靠,所以,词情及其悲苦凄惨。

 

  首句写当前所见,“风住尘香”四个字表达了一场小小的灾难的后果:狂风摧花,落红无数,花已沾泥,人践马踏,依然化为尘土,所余痕迹,但有尘香。这四个字不但含蓄,而且扩大了容量,使人从中体会了词人更为丰富复杂的感情。次句写由于所见所闻,故所为如此。日头已高,头犹未梳,虽与《凤凰台上忆吹萧》中“起来慵自梳头”语意全同,但那是生离之愁,这是死别之恨,情景极然不同。

 

  三四句,由含蓄转而纵笔直写,点明一切悲苦,由来皆因物是人非。而这种变化是广泛的、重大的、剧烈的变化,无尽的痛苦、悲哀全在其中。所以,词人以事事休来作结,来概括自己的绝望之情。

 

  前两句含蓄,后两句真率。含蓄,是由于此情无处所诉;真率,是由于虽明知无处可诉,仍不得不诉。故似相反,而实则相辅相成。

 

  上片既极言所见景色之凄惨,心境之凄苦,所以,下片便宕开,从远处说起。李清照是极爱游山玩水的。双溪是浙江金华的名胜风景区,她想借游览来排遣心中的凄惨心境。但实际上, 他的痛苦之大,哀愁之深,又岂是泛舟一游所能消释?所以在未游之前,就已经料到愁重舟轻,不能承担了。词人的设想既新颖,又真切。下片共四句,前两句开,一转;后两句合,又一转;而以“闻说”、“也拟”、“只恐“六个虚字来转折传神。试想,春日的双溪好呀,只是听说;泛舟出游,也不过是“也拟”,下面又忽然出“只恐”,抹杀了上面的“也拟”。听说了,也动念了,结果呢?还是一个人做在家里发愁。

 

  这首词的文思新颖,自然贴切,丝毫无矫柔造作之嫌。以船来载愁,形象笔致,将愁物质化了。在布局上,古人以“扫处即生”来评判。扫即扫除之扫,生即发生之生。先写前一段情景的结束:春光已尽,又由风住香留触发到物是人非的深沉痛苦,作者在这里才是要表现的最动人的部分。抒情诗因受着篇幅的限制,只能反映出有代表性的一个点或一个侧面。而本词这种写法,就能够将省略的部分当作背景,以反衬正文,从而出人意外地加强了正文的感染力量。

 

  【作者介绍】

 

  李清照(1084-1155),今山东省济南章丘人,号易安居士。宋代女词人,婉约词派代表。早期生活优裕,与夫赵明诚共同致力于书画金石的搜集整理。金兵入据中原时,流寓南方,境遇孤苦。所作词,前期多写其悠闲生活,后期多悲叹身世,情调感伤,也流露出对中原的怀念。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,自辟途径,语言清丽。论词强调协律,崇尚典雅,提出词“别是一家”之说,反对以作诗文之法作词。能诗,留存不多,部分篇章感时咏史,情辞慷慨,与其词风不同。有《易安居士文集》《易安词》,已散佚。后人有《漱玉词》辑本。今有《李清照集校注》。

 

李清照武陵春 春晚_李清照武陵春·春晚|原文翻译及赏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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